孟鉴则看向同为户部右侍郎的高峻。

  高峻是宣德五年进士,从户部给事中,一步步升入户部右侍郎,如今左侍郎有缺,高峻很快就能补入左侍郎的位置。

  耿九畴则看向了高峻。

  高峻浑身一抖:“跟下官无关,下官不知道!”

  耿九畴揪住孟鉴仅剩的一只耳朵,作势要划下来。

  “你问高峻,问高峻!”

  孟鉴惨叫。

  耿九畴一脚踹开孟鉴。

  凶厉地将年老体衰的高峻拎过来,把刀架在他的耳朵上:“说!”

  疯子?

  这个耿九畴,不像文人,更像厂卫番子!

  高峻哆哆嗦嗦道:“此事还需要问沈翼。”

  沈翼本是南京户部侍郎,被调入京中不久。

  “你倒是会踢皮球!”

  耿九畴揪住高峻的耳朵,狠狠一划。

  “啊!”高峻惨叫个不停。

  耳朵被生生割下来。

  高峻痛得满地打滚,但耿九畴却将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:“再动一下?试试?”

  高峻浑身抽搐,冲着耿九畴摇头,不敢动了。

  但太疼了。

  “不许互相推诿,就你说!”耿九畴用刀身,拍高峻的脑壳。

  高峻脑瓜子嗡嗡的。

  “这是明账,还有一本暗账……”

  高峻说,户部真正的油水,在清吏司。

  所以左右侍郎手里,都会掌握一本暗账,是地方进贡给户部清吏司的暗账。

  明账是给上面看的,暗账才是户部自己看的。

  耿九畴明白了。

  难怪他主政户部几个月,却总觉得上下都在敷衍他呢。

  原来他没掌握暗账。

  “以前暗账掌握在谁手里?”耿九畴要搞清楚。

  “以前掌握在张尚书手里。”高峻哪里敢隐瞒。

  张凤?

  耿九畴眸中闪烁着怒气:“把暗账拿来,查!”

  “大人,您真要查吗?”

  啪!

  耿九畴用刀身狠狠抽高峻的脸:“就因为尔等这样的蛀虫,国家才连年亏损!”

  “查!”

  “今日本官必须查个清楚,给天下人一个满意的交代!”

  耿九畴豁出去了。

  不查明白,他如何彻底掌握户部?

  别看他鲁莽,其实耿九畴有自己的算盘,皇帝让清理户部是假,敲打文官是真。

  其实是想彻底犁清各部,使得皇帝能彻底掌控六部。

  这才是真正目的。

  暗账在沈翼手里。

  他从地砖里拿出来的。

  耿九畴看向他。

  沈翼跪伏在地:“大人,您也不是官场愣头青了,这里面的门道难道还不清楚吗?”

  耿九畴随便翻阅两页,顿时怒火上涌。

  “伱们疯了!什么钱都敢动?”

  这账目,让人触目惊心。

  若呈报上去,户部必然人头滚滚。

  “大人,没这些钱,户部官员如何支撑下去?”孟鉴痴痴地问他。

  户部所有官员,全都垂首不语。

  “军械之事,尔等参与多少?”耿九畴知道真的捅破天了。

  “户部绝无参与,丝毫都不曾参与啊!”

  孟鉴立刻道:“这些都是孝敬,户部上下最多睁一眼闭一眼而已,都没有直接参与。”

  比如,景泰五年,清查浙江,户部明账写着清缴纹银120两,暗账里写着清缴纹银78万两!

  钱呢?

  不止户部贪了,阁部、太监全都拿了应得的一份。

  本来浙江官场应该大地震的。

  却因为做了假账,导致浙江上下平安无事。

  这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。

  唯独大明不好。

  可谁会管大明死活呢?

  换口锅照样吃饭。

  “孟鉴啊孟鉴,你也是人才啊,在广州打过海盗,在山西查过边储,在湖广总理军饷,你是样样能干啊。”

  “怎么会说出如此天真的话啊?”

  “户部,掌管天下财货,睁一眼闭一眼,有多少国朝的财货,会消失于无形啊!”

  “你是进士出身啊!”

  “宣宗皇帝如此爱你?”

  “当今皇帝如此信你!”

  “你怎能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,这等不知羞耻的话呢!”

  耿九畴嘶吼。

  他环视整个户部:“当年本官出京履历地方,就是看不得朝中昏聩当道,朝廷昏庸无道,所以本官才远走地方。”

  “如今,本官重回中枢,本以为大明豁然一新!”

  “原来,都是本官自己骗自己啊!”

  “是本官眼瞎!”

  “原来,昏聩还是一样的昏聩,只是在本官眼前,遮了一道帘子!”

  “天下人都知道,唯独本官这个户部尚书不知道!”

  “可笑啊可笑!”

  “本官在奉天殿上,大言不惭,向陛下保证,结果才知道,我户部才是最脏的那个!”

  耿九畴颓然坐在地上,泪流不止。

  孟鉴自知没有活路。

  他傻笑几声:“谁不曾年轻过?谁不曾身怀理想,为理想而奋斗过?”

  “可是,有理想,你就能不吃不喝吗?”

  “你就能没有裙带关系吗?”

  “你就能彻底泯灭人情关系吗?”

  “不能!”

  “耿九畴,本官告诉你,不能!”

  孟鉴朝着他嘶吼:“你不贪,家人能填饱肚子吗?出行能讲究排场吗?出行入宅能不打点小厮吗?”

  “这些不是钱吗?”

  “谁家没个三姑六少,谁家没个草鞋亲?谁家没个不争气的族亲?”

  “他来求你谋个职位,你能不应吗?”

  “他来求你接济些银子,你能不借吗?”

  “他来求你帮衬帮衬,你能不帮吗?”

  “这天下,谁能圣人?谁能不求不借不帮不问?能吗?”

  孟鉴泪流不止,哭泣着说:“人活在世,谁不需要走个人情啊。”

  “好!”

  “不说私事。”

  “就说公事。”

  “你去吏部、刑部、礼部办事,为何别人对你笑脸相迎?为何愿意协助你办事呢?”

  “你以为是摄于你的官威吗?是害怕得罪于你吗?”

  “不是!”

  “这是人情!这是用钱打通的交情!”

  “没有钱,谁会在意你的感受,谁会管你是否要办公?谁会管这大明亡不亡!”

  “大家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!”

  孟鉴把所谓的人情世故,掰开了揉碎了,说出来:

  “耿九畴,你来告诉我,户部不贪,哪来的钱啊?”

  “靠朝中的赏赐吗?”

  “你不觉得很可笑吗?指的上吗?”

  孟鉴笑着笑着,嚎啕大哭:“难道我就真的想贪吗?”

  “我就没读过圣贤书吗?”

  “我就天生是恶人?是混蛋?是贪官吗?”

  “不是!”

  “耿九畴!”

  “你不贪,你当圣人,那不得有人撑着你吗?耿九畴!”

  “是我,是户部这些人,撑着你!让你当这个圣人!”

  “没有我们,你耿九畴什么都不是!”

  “好!”

  “我贪,我拿!我抛弃了圣贤书,我忘记了理想,我不配当人!”

  “但那些钱都是大家分润的。”

  “我孟鉴拿回去多少?”

  “你去看看我家!我二儿子的彩礼,到现在还凑不齐!连亲家都瞧不起我!”

  “我孟鉴是贪!”

  “但我孟鉴贪得堂堂正正!”

  “我无愧于天地!”

  孟鉴嘶吼之后,一头撞向了墙。

  嘭!

  血光迸溅,人软软滑到在地上。

  耿九畴傻傻地看着孟鉴,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
  高峻眼泪止不住地流,抬头:“尚书大人,孟大人没说谎,为了凑彩礼钱,他家小女儿嫁给了商贾。”

  堂堂户部右侍郎,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家,竟然把女儿下嫁给了商贾,孟鉴也是够傻的。

  耿九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?

  他本来也不是那种大清官。

  但他认为,皇帝虽然残暴,却是个有为的明君,朝野众正盈朝,天下应该焕然一新,大明蒸蒸日上。

  结果,他才发现,天下还是那个天下,没有因为几个人的努力,而改变的。

  孟鉴确实没拿多少,也就几十万两银子。

  都不如地方一个知府贪得多。

  但是,贪了就是贪了。

  “把账本核算出来,本官要入宫禀报!”耿九畴神情萎靡。

  而在广西。

  陶鲁正在古零土司寨子里优哉游哉。

  古零覃氏,算是半汉化的土司,但越是汉化,越是抗拒大明。

  整个恩思府和田州府,都在古零覃氏的控制之下,拥兵二十余万,连朝堂都得安抚的存在。

  覃树曾经参与过太宗皇帝征伐安南,只是个小小的指挥使。

  五十年后,却成为两府之地的土皇帝。

  “小大人,本官乃是朝廷钦封的指挥使。”

  “两广总督为何不分由说,忽然攻伐大明腹地。”

  “难道要造反不成?”

  覃树反咬一口。

  陶鲁笑道:“我家总督大人剿匪,误剿到了贵司境内。”

  “但贵司寨主不愿意放行,甚至收容匪类。”

  “是以总督大人震怒之下,决定给那些土寨主点厉害尝尝!”

  覃树有点佩服这小子了,真会颠倒黑白。

  明明十分年轻,在他面前,却怡然不惧。https://cdn.y13398281206.com/apk/aidufree.apk 爱读免费小说app更新最快,无广告,陈年老书虫客服帮您找想看的书!

  就这份气度,一般人都没有。

  “此乃圣旨,总督大人也是听命行事。”陶鲁加了一句。

  言下之意,就是方瑛也只是糊弄糊弄上面。

  只要过得去,他便睁一眼闭一眼。

  大明官员都这样。

  欺上瞒下。

  覃树懂了,方瑛要做样子,需要他配合。

  顿时赞扬地看着陶鲁:“听你口音,是本地人吧?”

  “学生乃郁林州人。”

  “那和本官也算是老乡,可曾婚配?”

  陶鲁登时一阵恶寒,赶紧说已有婚配,覃树却道:“吾家有一孙女,和你年龄相仿,正好可做你妾室。”

  这把陶鲁整不会了。

  他不是瞧不起土人,而是明军要剿灭覃氏,他怎么娶人家孙女?

  而覃树也老谋深算,用亲事笼络陶鲁,只因看陶鲁年轻,以为少年心性,用美人笼络他,让如此美少年为他覃家卖命。

  “小大人,莫要看本官长成这样,吾家孙女可是出落得漂亮。”

  覃树让人把孙小姐请来。

  很快,一个小美人款款而来,说话是本地口音的汉语,还读过书,可谓是知书达理。

  陶鲁清楚,若不同意,覃树不会信任他的。

  “那就谢爷丈大人美意了!”陶鲁很不要脸,美人投怀送抱,他是乐意的。

  覃树则哈哈大笑。

  有了亲戚,就好办了。

  两人相谈甚欢。

  “贤孙婿,此事你真能做主?”覃树还举棋不定。

  陶鲁承诺,古零土司出兵泗城府和庆元府,所有缴获归古零土司,总督府再支援两千支火器。

  “此乃总督令信,爷丈大人若不信小子,总该相信这令信吧?”

  陶鲁拿出令信:“而且,孙婿初来造访,带来二百支火铳,当做见面礼。”

  覃树如树皮一样的脸上露出笑容,大黄门牙还丢了一颗,偏偏他才是两府皇帝。

  火器可是好玩意啊。

  他寨子里也有,但都是老掉牙的玩意儿。

  “罢了,本指挥使愿意出兵两万。”

  陶鲁脸色微变,笑道:“爷丈大人,我家总督想请您出兵十万,一应补给皆由总督府补给。”

  “贤孙婿啊,你是我古零土司的孙女婿,总该为我家谋利呀。”

  覃树无非想多要一些好处。

  他手里有壮丁二十四万人,打仗时都能推上战场,他更想从明军手里得到一些武器,淘汰的武器就行。

  陶鲁无奈道:“既然爷丈大人如此说了,孙婿就再去求一求总督,争取给贵司多些好处。”

  “什么叫贵司,是咱们家!”覃树佯怒。

  陶鲁赶紧应答。

  当天晚上,古零土司对陶鲁热情招待,还送给他两个美人,解解乏。

  他又返回总督驻地。

  和方瑛定下计划。

  又奔波回到白山,一番交谈,覃树决定派遣十万大军襄助。

  定在三日后开拔,覃树让儿子亲自领军。

  陶鲁则被留下来,美其名曰是和小孙女增进感情,其实是留下当俘虏。

  但他这个俘虏,当得实在舒服,夜夜笙歌。

  覃树极为谨慎。

  担心被明军偷家,在大军离开后,反而加强巡逻,并且多多派出探马,确定方瑛率领大军离开了恩思府。

  而那个小使者,已经完全埋没在女人堆里了,没什么大志向。

  到了约定的时间。

  这天晚上,纸醉金迷的陶鲁忽然睁开眼睛,一刀一个,把伺候他的两个小美人送上了路。

  这两个小美人,是覃树的间谍,他的一举一动,都会被报上去。

  覃树还把他和他的部下分离,让覃家仆人伺候他。

  他把几个仆人叫进屋舍,一刀一个,全都宰了。

  然后钻出了房间。

  他在这寨子里生活近一个月,全都摸熟了。

  岗哨几时巡逻,陶鲁一清二楚,而且这条路他已经算过几万遍了,任何可能遇到的意外,他都在脑海中反复推演。

  他快速离开这间客宅。

  和他的人汇合,他带来一千人,但大多被安置在寨子外,带进来的只有十几个人。

  “陶六,你去打开寨门,把咱们的人迎进来。”

  “其他人跟本官走!”

  陶鲁打算学欧信,来一招擒贼先擒王。

  覃树不放心让陶鲁住自己家,干脆安置在客宅里,但陶鲁对覃家却知之甚祥。

  哪道墙底下有狗,夜里几时有土兵巡逻,他都一清二楚。

  都是从覃家仆人嘴里套出来的。

  陶鲁年纪小,翻不过覃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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